【编者按】在西藏自治区成立60周年之际,让我们一同走进西藏农牧民家里,透过映衬着时代沧桑巨变的家庭影像,听他们讲述一个个凝刻瞬间的背后故事,共同感受社会发展进步带给普通家庭的律动。
来自西藏阿里地区改则县抢古村的西热,分享了他的故事。
我生于1976年,现在49岁。我的父母都是牧民。那时穿不上一件好衣服,吃得也不好,偶尔还得打猎改善生活。
这时候我二十几岁。
我们家有七口人,我在兄弟姐妹中排第三。大概在我八岁的时候,那时人民公社已经没有了,我们家条件较差,经常要去别人家当放羊娃,人家会给相应的报酬,晚上也管饭。当时虽然有学校,但父母没送我去,我就整天跟羊群屁股后面跑。
有次去放羊时,丢了一只羊,还有一只被狼叼走了。回家怕被父母责骂,不敢回去,就和路上其他孩子一起用石子扮牛羊玩了很久。等到晚上天完全黑时,伙伴们都回家了,我也不得不回家。到家后因为丢羊的事被父亲骂哭了。想到在兄弟姐妹中自己是帮父母干活最多的,却还是被责骂,特别伤心,越想哭得越厉害。放羊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今天去了明天还得去。到了冬天,手脚都冻裂出血。就这样给别人家当放羊娃,一直到十五六岁时,生活才慢慢好转。
这是九十年代在阿里拍的,拍摄地点是现在的康乐新区。从照片上可以看到,那时候阿里建设得挺好。右边第一个穿灯笼裤的是我。这种裤子当时特别流行,年轻小伙子们穿上可高兴了。穿藏袍的是我弟弟,那时他还是个普通牧民,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经是我们的村长了。戴墨镜的是我们同村的,开车时和人发生冲突打坏了眼睛,去内地治疗花了十多万。后来因为眼睛问题驾照被注销,也就没办法继续开车了,现在在拉萨当保安。当时他正好在阿里开出租车,我们找到他一起拍了这张照片。左边的大个子现在开了个商店和茶馆,生意不错。
我19岁时结了婚,妻子和我是同村的。我哥和她妹妹早就成家了,因此两家就有姻亲关系。我是入赘到她家,结婚时心里挺高兴的,因为什么事都能自己安排,没人说我,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结婚时父母给了我25只羊、1匹马和2头牦牛。那时钱不多,但父母依然给了500块钱。我给那匹马配了一辆车当成马车,主要是用来运货和搬东西。用了段时间后以800块钱卖给了别人。
这张照片是我用自己买的第一台相机拍的。那时候我们还不太会拍照,画面有点歪。衣服是细帆布材质的,还戴了个银戒指,为了装酷还特意戴了副墨镜。
那时候我们这边才有拖拉机。大概是1998年,我花了1000多块钱买了台拖拉机。别的村虽然有拖拉机,但我们村里买拖拉机的我是第一个,别人都没有,感觉就像现在买了辆特别好的汽车一样。那时候村里没有公路也没有油路,全是土路。从我们村到改则县城需要两天左右,现在20多分钟就能到。去的时候驮着羊毛运到县里,回来的时候拉着大米、面粉、糌粑、茶叶和衣服等,主要是家里自己用。
这张照片是我妻子,那时候大概30岁左右,是用新买的相机拍的。这衣服当时也很流行,是拉萨女性的服饰。好像是在过年期间拍的,背景是我家在旧抢古村的房子。这个房子是我们俩结婚时就住着的,大概住了15年左右。那时候开了茶馆和朗玛厅,条件还不错,大家都叫我西总。旧村旁边有条河流,特别是现在草场变好后河水上涨,所以整个旧村都拆除搬迁了,并在原址上种了柳树。
这是我妻子及餐馆服务员的合影。2010年左右我在乡上开了家茶馆和朗玛厅。这两个女孩是我雇的服务员,白天在茶馆当服务员,晚上在朗玛厅当服务员。
之后条件越来越好,生活也蒸蒸日上。我把拖拉机卖给别人后,2010年左右在乡里开了家茶馆,过了几年又开了家朗玛厅。因为那时候乡上没有朗玛厅,心想生意会好就开了。我把朗玛厅里装修得挺好。有段时间我去驾校学车时,妻子负责管理茶馆和朗玛厅。那时候朗玛厅里没有歌手驻扎,只有大家一起跳跳舞唱唱歌,年收入有20多万。我给茶馆和朗玛厅前后雇过5个服务员,每月给2000到3000元工资。2016年所有老房子都要拆除,而且我也要去开合作社的车,所以就把朗玛厅关了。
2011年我去到阿里地区考驾照。那是一个朋友叫我去学驾照,我自己也需要驾驶证,就和他一起去了驾校。我去的那年,从改则、措勤、札达等各县来了总共70多个学员。其中除20多人学小车外,其他都是学大车的。
这是驾校毕业那天,在一家茶馆庆祝时的样子。我旁边的一个是我舅舅的儿子,另一位是我们同村的。那天喝了很多啤酒,当时喝的啤酒叫小香槟。那天感觉特别高兴。
驾校条件很差。所有教练车都是需要摇把发动的老旧东风卡车。老师总共不到5个。训练场也是在荒地上划线当场地练习。驾校是阿里地区一个阿佳和她老公办的。那个阿佳是校长。她觉得我性格比较稳重,让我当班长管理其他同学们。
在驾校最大的困难是因为我小时候没上过学,没文化。比如学完驾驶要考试时需要电脑操作,但我不识字,文化水平低,只能戴耳机听语音考试。想到小时候没能上学,跟不上别人,心里特别难受。但我没有气馁,反而更加努力,早起晚睡地比别人加倍用功。最后在2012年不仅考取了驾照,还和其他3人一起,被驾校聘为教练。我们4人中有小车教练2人,大车教练2人。我是大车教练,月工资大概2800元。钱不多但够吃饭了。
这张也是拿驾照那天拍的。我在前排右二,其他人来自措勤、改则、日土、普兰等地。背景中的车是给我们教学时用的老旧东风卡车。
这是驾校的校长,现在成了大老板。对我来说是恩人,也是老师。她很看重我,让我当班长,也叫我西总。比如在学校里考试时她会问我:“西总,谁考得好?”我说这个好,这个不好,她都会采纳。
我在驾校当了两年教练后,从驾校的老师手里买了辆七座面包车。想着当时游客越来越多,从阿里到普兰跑车送人能赚点钱。但开车去改则时,在离阿里120多公里处,大概在革吉县路段遇上大雪,车打滑翻车了。虽然买车只花了1.9万,但拖回阿里修理的各种费用花了2万多,损失很大。之后半年左右以2.5万卖给了别人。之后的2年左右,在放牧之余做了点小生意。2016年左右,村里成立了合作社,叫我回去。从那以后到去年为止一直在开合作社的车。
这是我妻子和我小姑过年时的照片。这衣服叫森郭服饰,是我们改则特有的传统服饰,其他地方没有。传说我们是格萨尔王的妃子森姜珠姆的后代,所以服饰也很有特色。
这跟上一幅照片是同一时期拍的。我们同村的妇女们新年合影。衣服上的装饰物是海贝,很多地方都有用此物装饰服装的习俗。
合作社成立于2016年。合作社有辆德龙X3000卡车需要人开,我就回来了。那时候夏天主要往工地运砂石料。2016年至2018年正好修建改则县到阿里地区的路,我也参与其中。那时工程方给的运费是每方5元,我的车能装25方。工程方会把所有运费都统一向合作社结算,合作社给我每天记19个工分。
2019年到2021年修建216国道,我去了3年,从改则一直修到新疆叶城县,这段路大多是无人区。工地运输队光司机就有50多人,其中藏族只有我和另一个同伴。这期间,因为汉语不好遇到很多困难。工地上的卡车要排队按顺序来,一辆装完再装下一辆。有次一个司机不按顺序插到我们车前,我同伴开车拦住他的车,就和那个司机吵起来了。对方司机拔刀比划,我给改则交通局打了电话。因为车是合作社的,我们也是公家派来的,有事要向上面汇报。电话汇报后交通局教育他们说我是在为人民办事,要求他们相互间理解包容,后来就没再出事。
这是在玛旁雍错湖边和我哥及小姨的儿子一起转山时拍的。我是右边第一个,跟现在比,那时候胖很多。因为那时喝很多酒,后来把酒戒了。2018年因为胆结石在阿里地区医院治疗。虽然做了手术,但只需要住院5天。取出一个很大的胆结石,手术非常顺利,为表达感激之情我给医生献了个锦旗。
我们这地方海拔高,一般工地每年只能干夏季四个多月的活。所以每年干四个月后一起结算工钱。有一年我开合作社的车挣了47万。因为车是合作社的,这些钱都要上交合作社。不过合作社给我记的工分较多,每天19个工分,每工分15元,四个月能有34200元收入,算是合作社里收入比较高的。这些年我开合作社车除去所有开支,为合作社挣了120多万。
这是我的大儿子。
2022年到2023年我去改则县察布乡修路,2024年在改则县古姆乡修路,2025年又去了先遣乡修路。因为村里的车除了我不让别人开,我去工地时自己也买了辆车,雇了司机一起去工地。我的车是德龙F3000,比我们合作社的车稍次些,是2018年在拉萨堆龙德庆区花45万买的。45万块钱不是小数目,我自己攒了些钱,在合作社开车工资也比较高,倒腾牲畜攒了20万,然后又贷了25万买的。给司机每月开6000工资,不过运费也挺高,修建改则到阿里地区的路时每方5.5元,修建216国道时每方给5元。那时每车能装25方,另外每公里加25元。一般要跑五六公里,多的要跑10多公里。收入好时每年大概能挣40多万,除去油费和司机工资,净收入20多万。
几年前,我开合作社的车出了次事故。因为当时一天能挣四五千,就得日夜不停跑车。这样虽然能攒钱,但休息不好,很容易疲劳。那次是在改则往麻米乡的三岔口,晚上有辆19米半挂水泥车开得飞快,我按喇叭、打灯对方也没减速停下,直接撞上了,对方车头撞在我车身。虽然我也很疲劳,但事故确实是对方的责任,交警也这样判定的。最后对方赔了我2000元,但我修车花了一万多。这些修车费都是我自己出的,没让合作社出。
我不管在什么地方干活,不管遇到哪个民族,都能和别人处得很好。因为我从小就不爱吵架和打架,别人也相信我。后来做点小生意,虽然不是大老板,但大家都叫我“西总”。
现在,家里除了我其他人都是领工资的。我19岁结婚,20岁生了大女儿。她以前在邮政工作,现在在乡幼儿园上班。二儿子是我22岁时生的,以前是消防员,现在在保险公司上班。三儿子是我25岁时生的,退伍后在拉萨当公安。我妻子也在农业银行当厨师。
我现在不能算是大老板,但在村里我家确实算条件比较好的,现在生活很幸福。社会越来越好,有路有电有水,医疗也有保障。我觉得生活真的很好。有个藏语俗语,“三十个人有三十种想法,三十头牛有六十个角”,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我自己真心认为这些都是党的恩情,我也不会忘了党的恩情。(中国西藏网 口述/西热 撰稿/达次 桑吉 杨加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