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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兰,雪山环绕之地

2018-04-02 贾冬婷 三联生活周刊

立地画圆,普兰四面雪峰争鸣,北以冈底斯山脉为屏障,与革吉和噶尔接壤;南以喜马拉雅山脉为界,毗邻尼泊尔和印度。阿里三围中,这片孕育了古象雄和普兰文明的高原盆地是名副其实的“雪山围绕之地”。

冈仁波齐,发光的朝圣道

冈仁波齐的冰雪之冠在路上第一次闪现,是在车过霍尔之后。一阵云雾散开,凸现出它金字塔般高高扬起的头。正如其名“雪山之宝”,它那质地坚硬的水平纹理岩层如整齐的台阶叠砌,塔形王冠嵌入其雄浑身躯,冠顶上万年浇铸的晶莹冰雪黑白相间,酷似神的刻意雕琢。冈仁波齐是冈底斯山脉的主峰,在它的周围,冈底斯山脉莽莽苍苍众雪峰围拢而来,如众星拱月。

普兰以神圣的冈仁波齐来迎接我们,但接近它的路并不顺畅。事实上,这一带的草原有许多小河流,下雨便猛涨,横断多处路面。就要到神山脚下的塔钦了,路边出现了几处告示牌——“水毁路面,小心行驶”,一旁是塌陷的主路。小心绕行便道,但防不胜防,车终于还是陷入了一处烂泥滩,幸好一辆大货车前来将它拖出。重新启程不久,冈仁波齐就在眼前了。

神山脚下的塔钦是朝圣者云集之地。这是一个有些乱糟糟的村庄,一排排房屋仿佛被随意抛在了山坡上,多是些旅馆、饭店,为游客提供简单的食宿。现有的这些显然是不够的,又有几排裸露着水泥的房子在后面山坡上生长,只等着粉刷了。从各地源源不断赶来的藏族人、印度人、尼泊尔人,因共同的祈愿,将这里渲染得欢欣而热闹。

此地最大的神山宾馆的院子里,一个印度老人立在中央,他身披土黄色袈裟,身体精瘦,头发蓬乱,面色青白,看样子是一位苦行僧。印度的苦修行为由来已久,1300多年前,唐玄奘到印度取经时就见到,他在《大唐西域记》中描述道,这些人“或断发,或椎髻,露形无服,涂身以灰,精勤苦行,求出生死”。

老人冲记者笑起来,走进他的住处。与宾馆其他房间不同,屋子格外宽敞,里面摆放着几十张床铺,一大群印度人聚居在此,男女老少都有,看起来大都很体面,只有他是被宾馆免费收留的。他叫普里亚达斯,是孟买一个寺院的僧人,他已经转过神山,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他徒步翻越喜马拉雅山,从印度、尼泊尔到西藏,走了整整45天,才望见神山的庄严,偶尔才乘车,在“神愿意的时候”。他指指身上取暖的军大衣,一些钱币,说这些都是沿途别人施舍的,只有一串念珠、一袭袈裟是自己随身的。他的苦行生活居无定所,一般呆在同一个地方不超过3天。

普里亚达斯说着拗口的印度英语,旁边几个人热情地拥过来,充当翻译。这批印度人是一个旅游团,总共80多人,明天就要去转山,人人很兴奋的样子。因为在印度很少有人能到神山,能来的大多数人社会阶层较高:医生、律师、教授等。其中一个原因是费用太高了,记者路遇的一个导游说,他们从樟木接团往返神山就能拿到1.8万元。但印度人还是络绎不绝,在旺季的8月,一般团都百人左右。不少人在艰辛的旅途中生病甚至死去,这个导游曾见到一家三口兴奋而来,父亲却因高原反应在半路死去,只得草草埋葬。

在印度,只要是“转神山归来的人”,都身价倍增。印度教徒们把冈仁波齐称作“凯拉斯”,他们认为,只要转过凯拉斯,其他山就不用拜了。转一圈者,可洗尽一生罪孽;转10圈者,可免受地狱之苦;而转百圈者,便可以升天成佛。在他们心目中,凯拉斯是宇宙中心。它是破坏之神湿婆居住的地方,而湿婆是印度最崇拜的最有威力的神。而且,印度人一向认为印度最著名的河流,包括信仰之河恒河都发源于凯拉斯。

不仅是印度人,迄今共有4种宗教——印度教、耆那教、苯教和佛教奉它为世界中心而虔诚信仰。佛教中最著名的须弥山即指此山。

8月12日,我们到神山的第一个清晨,冈仁波齐还在云雾中,一群牦牛队已准备出发去转山,它们要在途中承担为旅客背负的重任。我们跟上这支队伍,来到转山起点——经幡广场。群山环抱中,竖立着一个20多米高的旗柱,五彩的巨大经幡在风中飞扬。一座红色庙宇就建在这经幡上方的山上,几乎悬空,要走过一座桥攀爬而上。寺庙里只有一个小喇嘛——多吉扎巴,他说,这是转山途中五大寺之一的曲古寺,由瑜珈行者念钦所建,主供自然生成的无量寿佛石像,此石像曾数次开口说话。

多吉扎巴指着山下的巨大经幡说,每年4月13日到15日的萨噶达瓦节期间,曲古寺都要连同江扎寺、塔钦寺,举行“竖大旗”仪式,即把旗杆放倒,取下旧旗,换上新的经幡重新竖起,围观的民众一片沸腾……大旗一经竖起,每年的朝山活动就正式开始了,从4月一直持续到下雪的10月。

圣湖鬼湖:一处湖泊,两种命运

8月12日,离开神山去普兰县城,圣湖玛旁雍错就在我们必经的路上。看着湖越来越近,及至走到它身边,满目的蓝让人不能呼吸。那蓝不耀眼,不跃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却有逼人的圣洁之气。四周一片静谧,水天一色,硕大的云朵像从湖中升腾起的仙雾。

据当地人讲,仰望玛旁雍错得用上一年的功夫,否则无法想象它千变万化的奇丽景色。这个高原淡水湖面积412平方公里,海拔4587米,最大深度87米,湖心透明度达14米,是我国目前实测透明度最大的湖。

玛旁雍错位于冈仁波齐东南30公里处,被尊为圣湖,与神山齐名。据说,神山的倒影在云开雾散之际,就会出神入化地映入湖中。圣湖之南,还可以看到另一座神山纳木那尼,虽没有冈仁波齐名气大,但它白雪覆盖下的山顶与和缓的山脊,更具女性魅力,被视作冈仁波齐的情人。

玛旁雍错与冈仁波齐一样,为佛教、苯教、印度教、耆那教所崇奉。在西藏,此湖古名为“玛垂错”,因为湖内居住着广财龙王,遂以龙王之名“玛垂”命名。后来佛教战胜了苯教,更名为“玛旁雍错”,意即“永恒不败之湖”。印度人称之为“玛那沙罗发尔”,认为这里是天鹅之王的住处。我们的印度朋友转过了神山也要来圣湖,他们说,从圣湖带回的水,要向亲友分赠:倒少许水于对方手心,先虔诚地喝上一口,再把剩余之水轻拍于头顶额际。

与圣湖玛旁雍错相距10公里处还有一个湖——拉昂错,却被称作鬼湖。去普兰必须得绕它行驶很久。不知为什么,鬼湖看上去的确诡秘,四周一片灰色荒滩,从纳木那尼峰升起的云雾像是把阳光都吸走了,灰蓝的湖面上笼罩着一层潮湿而幽暗的气氛。被视作鬼湖,或许是因为湖里的水人畜不能饮用。

据地质专家考证,第三纪时圣湖、鬼湖本为一湖,由于气候变化才将它们一分为二。两湖间原有河槽相通,水位提高时,圣湖之水可沿河槽流进鬼湖中。当地人说,如果随水流入了金色鱼和蓝色鱼,鬼湖的水就可以饮用了。但近几十年水位变化,此河槽断流,仅留下干涸的河床。

这条河槽就在齐吾寺下面。窄窄的河槽蜿蜒于圣湖和鬼湖之间,欲将二者连通,却在中间无可奈何地断掉了。斯文·赫定也曾在这里见到一个12岁的真挚而忧郁的少年活佛,过腻了单调生活,想要陪赫定出游,启程时却又缺乏勇气了。像很多早期寺庙一样,齐吾寺建在一座椭圆形的山丘上,被信徒们称为桑朵白日山,据传莲花生大师曾在此降魔逗留7天,在岩石上留下脚印多处。上了山,寺庙里只有一个喇嘛在平台上晒草药,看到我们,摆摆手不让靠近,继续背过身轻轻念颂着六字真言。在他的眼前,是玛旁雍错静静的湖水,他或许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与圣湖的交流。

边境县城的新旧之惑

绕过鬼湖,再盘过100多公里的漫漫山路,普兰县城就近在眼前。在荒寂的山的高处俯瞰,下方的普兰县城竟现出一片奇异的绿洲,在干旱荒凉的平均海拔4500米的阿里高原一路走来,这片仅3700米高的和缓盆地当数最为温暖湿润处。

沿途,清清亮亮的孔雀河不急不缓地潺潺流过,像一条蓝色的彩带,伴随河岸高坡上杨柳丛中的一座座藏式村庄,将我们引进普兰。孔雀河将普兰分割成几部分:新城,老城;新市场,老市场,留下高高低低各种风格的建筑,看上去扑朔迷离。抬头望,象泉河谷之上的山岩很独特,一些被沙石覆盖的山壁和陡坡,依稀裸露出风蚀的山岩断层。只有西北面的达拉喀山,断断续续地露出神秘的建筑群残迹,像在缓缓诉说着一些久远的故事。这上面是象雄时代的遗宫吗?

普兰傍依孔雀河,西通强拉山口入印度、丁喀拉山口入尼泊尔,南面众多小道与尼泊尔相通,西北则通古西域一带,东沿喜马拉雅山和冈底斯山之间的峡谷可抵日喀则和拉萨……这小片绿洲自古就是令外来商旅心驰神往的好地方,500年前普兰就有了中、印、尼三国传统贸易市场,从这里,24条古商道孔雀开屏般地伸向喜马拉雅的每个垭口。

普兰的中心在孔雀河南侧,这里是“新城”所在地。一些两三层的现代建筑修建得齐整,这些是政府部门,商店、旅馆、饭馆,分布在一条狭窄街道的两侧。县城里不常见到外地游客的身影,大部分人都在到达神山圣湖之后去扎达或狮泉河,不会绕行至此。

8月13日,到普兰的第二天一早,我们去往想象中充满异域风情的国际市场。当地人指点,这个市场就在新城街道的尽端,从孔雀宾馆走两步就到了。走到街道南端,它夹杂在一排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房子中,如果不是“普兰边贸市场”的字样,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市场的迹象。

走进去,每家店铺都是统一的屋子,20平方米大小,以门上红色的序号来区别。右手边第一家标着“1”,一个看来很精干的中年尼泊尔商人坐在店里向外看。他的货品摆放得齐齐整整,大都是印度风格的首饰、香水、香料、毛毯、日用品,花花绿绿很丰富。他叫普萨克,对记者解释说,这些大都是印度货,只有些少量的辣椒、大麦、冰糖,是来自尼泊尔的。他说,汉族人大多喜欢买些装饰品,还有印度或法国的香水,而藏族人买的多是汉族的日用品、服装之类。

普萨克指给记者看,这个市场的分布很有意思:市场里,一侧是尼泊尔人的店铺,共27家,对面一侧则是印度人的,25家。市场外面冲街道的是中国人的店铺,后面还有些简陋的棚子也属中国人,各地来的各显所长:甘肃人专做印度、尼泊尔人的服装批发生意;四川人经营川菜馆;康巴人专做大宗羊毛生意。原为市场一景的制作传统木碗的尼泊尔人也在这后面,但现在越来越少了。

普萨克的英语很好,生意清淡的时候,也为邻近店家充当翻译,介绍货品,与很多人都是朋友。他带记者去对面的一家印度店铺,店主是个印度小伙子叫比查德拉,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60年代以前,普兰的国际贸易大户大都为印度商人,当时的印度市场被称为“那木嘎玛”,意为天空星星,形容商人的帐篷像天上星星一样多。最早的市场是“以物易物”,从印度带来毛料、红糖、日用品,换取藏地的盐和羊毛。1962年中印关系破裂,印商全部撤回,普兰的国际贸易一度中止。直到80年代后,才又渐渐复兴。

听普萨克和比查德拉讲,才知道这里并非著名的唐嘎“国际市场”。3年前,按照统一规划,政府将市场搬到这里。据县里人说,这是为了便于管理,前几年因为市场和县城隔着河,有个走私假币的尼泊尔团伙抓了4次都没抓到,每次风声一起,他们就翻过丁嘎拉山跑了。但市场搬迁后,普萨克1995年以来的好生意戛然而止。他说,客人稀稀落落的,现在的4个月的利润才5000块钱,而这是以前一个月所赚的,好的时候甚至每月8000到1万块钱。他摇摇头,“人为什么不来这儿了呢?”

普萨克的祖父、父亲30年前就从这里起家,等到他1995年过来,他们的店铺搬到后面两排黄色的砖砌平房里,那里号称“尼泊尔大厦”。比查德拉的店也在这里,屋外的墙上依稀还可以看见他留下的名字和画的小人。如今,老的国际市场搬走了,不变的是,他们仍然和父辈一样,“候鸟”般每年6月来,10月走。依然要随骡队行走3天,翻越6000多米严寒凛冽的丁嘎拉山口来去。

顺着尼泊尔大厦向上走,达拉喀山顶的废墟上一片静寂,迷宫一般的残垣在山峦和峭壁上起伏,层层纵横交错。普萨克和比查德拉与山顶寺院里的僧人打招呼,他们说,这儿是普兰最高处,以前他们常来这里眺望山下,如今,国际市场、桥头市场都迁到新城,河这边的旧城,就只剩一些藏式民居,一些寺院,一些废墟了。这座山顶寺院是贤柏林寺,4年前新修建的,原来的古寺“文革”时被毁。老的贤柏林寺建于五世达赖时期,原有房屋250间,是阿里地区第一大寺,这山顶上的废墟就是老寺院的遗址。

引超拉姆飞升处是悬空的贡布寺的一个洞穴。我们登高数十米,再从几乎垂直于地面的木楼梯继续向上,只见贡布寺若干洞穴,洞顶被经年烟熏,油烟已结成奇形怪状的黑亮之物,有如金属。最大的洞穴里一个喇嘛在默默念经,旁边的僧人朱吉说,贡布寺是直贡嘎举派寺庙,1300多年了。他指点我们看那满墙的壁画,已被烟熏得乌黑油亮,但细细辨认,描绘得十分精致艳丽。张亚莎老师说这应是古格鼎盛时期的壁画,画风受印度影响,内容是直贡巴前来,古格王礼佛等故事。她兴致勃勃要拍照留作研究资料,朱吉说,一张10块钱。他一丝不苟地跟着数,直数了22张。这是这个香客稀少的古老寺庙的生财之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