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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山路上的故事

2018-03-21 西藏人文地理

2002年,是藏历的马年,我们组织了一支10来个人的队伍,赴西藏西部进行人文考察,因为马年转岗仁布齐的人非常多,我们避开了5月的高峰期,一直到了7月初,才从拉萨启程。在喜马拉雅山脉和岗底斯山脉之间颠簸了整整5天,我们来到了神山仁布齐脚下。非常难忘是第一眼见到岗仁布齐的印象,那天中午,我们汽车缓缓爬上一座山坡,眼前豁然开阔,山头上铺满了五色经幡,右前方远远看见了昌已通过影像图画熟记在心的岗仁布齐峰,左前方是被阳光映照得多姿多彩的玛旁雍湖。司机开车按顺时针方向绕着山的经幡转了一圈,然后大家下车,有的人拍照,有的人便忙不迭地对着远方的神山对湖叩拜。7月的藏西,雨季还没有来到,天空湛蓝,岗仁布齐峰银装素裹,以极其亮丽的姿态挺水的群山之中。玛旁雍湖被喜马拉雅山和岗底斯两大山系相拥在怀,天光水影融于一湖碧波,荡漾着如歌的韵律。大家感叹一番坐回车里,目光被神山和圣湖牵引着来到了神山下的一片坡地上,因为距离太近,神山的主峰被其山体遮挡,从这里看不到。从五月开始,这里就一直聚集着来自青海、甘肃、四川、云南和西藏本地以及印度、尼泊尔等地的数万人以上的朝佛观光客,整个坡地上搭建了无数朝圣者的帐篷。阿里地区行署和普兰县政府为方便来客,增添了许多必要的设施,但仍显得人满为患。费了一番周折住下之后,大家一致决定第二天一早开始转山。晚饭时,意外地碰到了一位从拉萨来转山的朋友,她将随行的几位一一作了介绍,其中有一位来自支南的赤列活佛,赤列活佛神态内敛,除了一件明黄色的短褂透露些许宗教意味,和常人无异朋友说为了能顺利转完神山,建议我们找背夫一同上山。我们进到帐篷城里找好了背夫,约定了第二天出发的时间,回到驻地早早入睡了。

清晨,我们从信地按顺时针方向开始转山的行程,据说这条转山路是由藏传佛教噶举派大师古仓巴开创的,全长56公里,沿途有许多圣迹和传说。虽然天光尚未大亮,转山路已有不少的人了。朝圣的人们大多一手摇着转经筒,一手捻着佛珠,口诵经文专心前行;旅游观光的人举着照相机,不停地东张西望,走走停停。一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转山路上的第一个圣地叩头台,这里是转由路上第一次能看到岗仁布齐的地方。传说古仓巴当年走到这里休息时,一低头看到所有的石头和沙砾上都有一尊佛像,再一抬头,就看见了岗仁布齐峰的半个身影,于是赶紧磕头。大定一边一边拍照观赏。这时,一位身着西藏喇嘛装束的僧人操一口流利的汉语和我们搭话,一部,原来他并不是西藏喇嘛,面是来自浙江的各尚。他说他从年初到这里,每天转山,原打算转够100圈就回去的,但前几日的一件奇遇使他还得转下去。向其缘由,他说,现在他已转了有100多圈了,前几晶正在帐篷城里打探返回的车辆,忽遇一活佛(前面提到的赤列活佛)。活佛叫住他,一番端详之后连声说不错不错就是你。在他纳飞间,活佛说,夜做一梦,他的形象在活佛的梦中出现,梦示十人祥端,如其能在马年转由300圈,福报非同小可,并可超度众多生灵往生等等。活佛的一番话令他大为震惊的感动。他想既然活佛这么说,且能和乐有情,作为出家人,没有不遵从之理,他决心在马年里转300圈,以贺活佛的梦境,也使自己得以造化。他算了算,余下的马年时间里,如果抓紧,转够300圈不成问题,只不过第天都得起早贪黑,保证每天转够一圈才行。开始听他说要每天转一圈没有太当回事,只是在我们转完山后,才深感这绝非易事。僧人说完,便匆匆赶路,我们也随即启程。经过“塔钦”,看到了藏历4月15日新立的经幢,以此为中心,拉起了庞大的经幡群。人一走进,仿佛进入了一个五颜门色飘荡的海洋。经幡的不同色彩有着不同的象征意义,红色为火焰,蓝色为天空,黄色为大地,绿色为生命,白色为云彩,人在这浓缩了自然精华的象征之海里,深感自身的渺小和无奈。一路沿季节性河容前行,两旁的山形横断而上,难怪有俄罗斯科学家认为此乃外星人史前修筑的金字塔。在河谷的草滩上,有两位年过七旬的朝圣老人,他们用三块石头垒起一个灶烧茶一匹白马驮着他们的行李,一旁安静地啃着青草,肥胖的喜骊拉雅旱獭在他们近旁的土洞里探头探脑,远处黄羊的奔跑,天上有黑颈鹤掠过,完全是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画面。我们团队中有佛教信徒和厅石爱好者,一路又是拣石头又是指指划划,说这山像什么神,那山像什么佛,加上已有女性成员出现高山反应症状,只好缓慢前行,至傍晚,才到转山中途赤热沟。这里是距岗仁布高齐正背面最近的地方,大约了就三、五百米的距离。神山的背面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山脊上融雪的印痕生动地显现出人与兽的形象,传说头戴满面春风帽的人像是格鲁派创始人宗咯巴大师的法身像,兽形是狮和狼,它们也皈依于佛法之下。我携带着相机的洁白的哈达,向山上走去,虽然不远,但一路攀高,还是气喘不已,歇了好几次,才走到神山的跟前。坐在地上,休息了好一会儿,待呼吸调匀,将代表家人和亲友心愿的哈达虔诚地献给神灵并拍照存念。

在神山下的帐篷小卖部,我们向主人买一些茶水,泡方便面,一边吃着,一边和店主聊天,他说他叫平措,是四川甘孜人,三年前来此朝山,转山路上遇到现在的妻子卓玛,俩人一见钟情,相帮相扶转完神便结合在一起,生了一个小孩,就再没回革孜,在这里经营一个小卖部。夏天朝圣的人多,生意很不错,尤其是今年五月,朝山路上的人流接踵而至,就没断过人。冬季朝山路被雪封了,他们就下山到狮泉河,做点其它小生意。来年春暖雪化,再上山搭起帐篷做朝山人的生意。我们问起那位转山的汉族和尚,平措表示十分饮佩,说他是真正的佛门弟子,活佛叫他转300圈,他肯定能做到。“他每天中午12点转到我这里,喝品水就走,”平措说。饭后出来,已是暮色苍茫,在平措帐篷外,有一处四面用石头垒的围子,没有屋顶,里面住着20多个尼泊尔信徒,会讲一点藏语,他们都是尼泊尔北部山民,因为没有钱,他们只能住在这里,房主按人头每人收1块钱。寒风从顶上吹进来,所有的男女老少都拥有自带 的被褥里,他们自己生火做饭,女人们不停地弯腰吹牛粪火,里面乌烟瘴气。我拿了一些药品和食物给他,一位住 在附近帐篷里的朝圣的活佛走了过来,看到他们的窘况,慈心大发,站在墙的缺口处,做着手印,为他们诵祈福经。尼泊尔人个个双手合十,恭敬聆听。当晚,我们住宿在赤热沟简陋的执行所里,从窗口望去,暮霭里洁白的神山挺立在墨蓝色的天幕下,不时,有形状各异的云朵无声地从神山顶上掠过,神秘的气息在天地间弥漫。

这一夜,睡得十分安稳。

第二天天刚破晓,我们便出发了,这一天的行程十分艰辛,前面有三个大坡,一个比一个高,最高的旧玛拉山,海拔5700余米,是最考验人意志和体力的地方,虽然这带圣迹多多,如石头上仙女化身的狼的足迹、米拉晶巴大师在巨厂上留下的肘印、检验一个人有无罪孽的石缝等等。但因走着忆相当吃力,便也无暇旁顾,团队里的黎女士三步一停,全伏我们的背夫头令次仁生拉硬拽着前行。到了旧玛拉山,黎女士更是气若游细,输氧喂药均不见好转,大家正束手无策,次仁从怀里掏出一团糌粑,沾上口水,抹在黎女士的鬃角和胸部,据事后黎女士讲,这一招相当管用,马上觉得一股清凉,出气也顺畅了许多。后来我问次仁你那糌粑是否加了什么药,次仁说就是清茶拦糌粑,没有什么药,想想这么普通的东西在关键时刻竟有此等作用,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几乎是连滚带爬下到旧玛拉山脚下的帐篷,黎女士忆是神志不清,随队医生和次仁各施妙法,好不容易将她抢救过来,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在我们忙乱当中,我看见帐篷帘子一掀,浙江和尚的脑袋伸进来一下,看我们正围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忙乱。他似乎犹豫了一上,考虑进不进来,最后还是走了,当时我心中闪过一丝不快:看见生灵有难也不说进来救助,但一想他300圈的指标,每天要爬一次5700米的艰辛,心中也就释然了。黎女士虽然醒了过来,但身体十分虚弱,派人去找牛雇马,也是空手而归。只好大队人马先行,我和团队中另一壮汉还有次仁陪着黎女士轻步慢走。天将黑尽,找了一处山野小店住下,一夜无话。次日起来黎女士状况大有好转,不光能走,还拿着摄像机不时拍摄,大家十分高兴。次仁一路上搀扶着黎女士,但两人语言不能,沟通不便。好在次仁十分聪明,善观颜色,黎女士说走就走,说停就停,也还算配合默契。我问次仁怎么充当起背夫来,次仁说他也是来朝圣的,自己已经转完了山,本想回去,但看到今年转山的人特别多,很多人都要找人背东本,一天的报酬是60元,便挣这个钱。问他一个月能转多少趟,他说不一定,一般是10多趟,“三趟跑烂一双鞋”,次仁说。那你转了这么多山,福报一定不小,我说。次仁听了后,很认真地说:我当背夫转的山不算我的,谁出了钱算谁的。次仁是个好人,转山结束以后,我们给了次仁额外的奖励,当然黎女士也有她的表示,某种意义上来说,次仁救了她的命。

朝山路上,每时每刻都在演绎着人间真情,人们在一种强大而又无形的精神引导下,最大限度、最充分地释放着人性中真善美的一面,在那里,存在的世谷没有向罪恶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