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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山

2018-01-18 子嫣 中国西藏

西藏多山,大多数藏人就出生在群山环抱中。所以,山于西藏人而言,如同日月星辰一样,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朝山转山,对藏人而言,与内地人的逛街一样平常,不同的是,转山不仅锻炼身体,更使得转山人的心灵得以净化和成长。

煨桑唱戏。

在藏地,除了众所周知的猴年转杂日神山、马年转冈仁波齐神山外,还有一个专门的转山节,叫“珠巴次喜”,意为“六月四日转山会”。据史料记载,这是佛祖释迦牟尼转动四谛法轮的日子,佛教史上称其为“初转法轮”。用转法轮表述佛陀的说法,表示佛陀所证悟和传讲的是最高真理。佛陀证悟得道后第四十九天,首次转动法轮,在波罗奈斯(即印度)的鹿野苑,为曾随侍他的乔陈如、阿若等五人宣讲佛法,从此启动了说法度化有情众生的无上功德。后世信徒为了纪念这个殊胜的日子,把这一天确立为转山节,至今在藏地已经流传了千百年。

每年藏历六月四日,广大信徒们从四面八方涌至既定山道上,虔诚地转山朝佛,沿途礼拜三宝、顶礼圣迹、挂经幡、供撒风马旗、煨桑等。拉萨地区转山节的转山线路是从娘热沟出发,顺着乌孜山南麓,一直往东走,经帕邦卡寺、扎西曲林寺、大殿浦、色拉乌孜寺,至普布觉寺结束,从夺底沟口下山,走完全程大概需要六到八小时。

又到藏历六月,转山会在即,早就听说过转山会的热闹,心向往之,却因种种原因未能参加,今年,终于机缘成熟,我决定亲自感受一回万人转山的神奇氛围。

四日凌晨四、五点钟,天地还笼罩在夜幕中,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地赶往娘热沟。远远地,但见一簇簇隐若萤火虫般的光影,从各个方向缓步移来,男女老少一手持着或明或暗的手电筒,另一手拨动念珠,或转动小巧精致的转经筒,嘴里自然喃喃有词地念诵着经咒,不约而同地先来到位于娘热沟里的帕邦卡,煨了桑,挂了经幡,喝了热茶,然后从这里出发,踏上悠悠转山路。

帕邦卡,建在巨石上的寺院

平时冷清寂静的帕邦卡,此时热闹异常。凌晨时分,僧人们早已支好大锅,熬了一满锅热气腾腾的清茶,给转山的信徒们免费饮用。香炉里也早已煨过桑,浓浓的桑烟,伴着桑柏的清香,正在袅袅升腾。状如乌龟的巨石上方,鲜艳的五彩经幡在迎风飞舞,发出欢快的声音。茶的清香、水的雾气,和着这袅袅桑烟,于这曦微天幕下,氤氲出一派朦胧神秘的吉祥气氛。但见天色蒙蒙、人影幢幢、山影绰绰、梵音喃喃、彩旗猎猎,天地间一派祥和庄严。

帕邦卡是一座建在巨石上的寺院,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历史,最初由松赞干布主持建造。吐蕃末期时,赞普朗达玛灭佛运动中帕邦卡也被焚毁,直到十一世纪末再度复兴。巨石下面有一部分是悬空的,形成一个很大的山洞,洞里面供着很多“擦擦”。据藏文史书记载,当年,吞弥桑布扎就是在这里创制藏文的,现在,石洞里还能见到他当年亲笔书写的六字真言。石洞中,还有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修行雕像,另有自然显现的密宗三怙主像。寺院二楼的殿堂中还供奉着一尊自然形成的檀香木观音菩萨像。据说,此像与布达拉宫里供奉的檀香木观世音菩萨像出自同一颗檀树。总之,种种殊胜因缘,造就了帕邦卡在藏传佛教界的重要地位。自清代以来,历代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都要在此礼佛、受戒,在获得格西学位后,也要来此举行庆贺仪式。旧西藏时期,帕邦卡的堪布也由噶厦政府委任。寺庙旁边有一个巨大的乌龟状石头,乌龟正对着南边,与布达拉宫遥遥相对。站在这里放眼眺望,巍峨壮观的布达拉宫清晰突现,拉萨城全景也可尽收眼底。

悠悠转山路

转山的路不算难走,乌孜山山势本身不太陡峻,至少它的下半部分是温和平缓地往北向上延伸着,似乎从中部开始突然变得凌厉高耸。人们转绕的这道山路,是它的南边接近于山脚的位置,路途中隔一段会有清澈的溪流从高处流下来,溪水旁零星地耸立着几棵高大的树木和一片片葱绿的花草。

过了娘热路不久,就发现山上的植被慢慢多起来了,灌木乔木的颜色渐变鲜绿,野草山花也鲜亮起来,原来道路已延伸至色拉寺后面了。远远地看到,色拉寺的金顶发出耀眼的光芒,空气中也弥漫着酥油灯的味道,氤氲着桑烟的气息。清风传递着喇嘛们的诵经声,间或有悠长的法号声凌空穿过。色拉寺横卧于乌孜山南麓,占据着娘热路和色拉路之间的宽度,矗立于拉萨市区北端的最高处,静静地俯瞰着山下人间的纷繁。往南眺望,依次有小昭寺、八廓街、大昭寺,直到城南的拉萨河。

转山的路从色拉寺背后的山坡上穿过。人们由西往东行走,右手边是层层迭迭的寺庙殿堂,宁静而庄严,左手边是重重叠叠渐次升高的山峦。山的手臂似乎已经伸入云端,山坡上密布着花草、树木、巨石和一道道水流,看似丰富又热闹的景象,实则,人在这里感受到的,却是静谧和肃穆。这一段路是整个转山路上植被最好的,一棵棵颇有年岁的古树沉稳地静默着,只有虬根错节、婆娑枝叶无言地诉说着流年往事;一排排年轻的树木则挺直着腰身,每个枝叶都展露着碧绿的光华,高擎着勇于参天的精神;树梢枝杈上飘扬着的五彩经幡,随风猎猎招展,诉说着人们多姿多彩的美好愿望。

树下,有哗啦啦的水流声,一条水流较大的溪涧从山上下来,一路欢叫着往南而去。溪流两岸,是参差累叠着、如排兵布阵般伸展着的石头大队。是的,这里是一片石头的海洋。乌孜山在这一段好像完全变成了石山。脚底下是石头,山腰上叠摞着石头,望得见的山巅上还是石头。这些石头造型奇特而丰富,以种种人所难以刻画的形象静立于岁月的崖壁上。一些形态相对规整的大石头上刻画着佛菩萨的彩色画像,藏传佛教始祖莲花生大师的画像也占很大比例,或者刻写着莲师心咒“嗡啊吽 班杂咕如贝玛斯底吽”,更多的石头上刻写着六字真言“嗡嘛呢呗咪吽”。六个字被涂成六种颜色,不认识藏文的人往往就根据色彩的数量来推测辨认石头上的内容。

漫山遍野的石头上还画有一种简单图符——白色的梯子状图案,密集而广泛,被藏人称为“天梯”。天梯的具体象征意义,在民间有两种说法:一说,画天梯是人们为自己架设的通往天堂的路,将来老死之后,灵魂可以借着这些白色的圣洁天梯爬上天堂。一说,“天梯”和经幡的作用一样,代表人们向神灵的供奉,是人们的祈祷,画天梯的意义也如经幡一样,可以帮人们消除罪业,使运气上升、福慧增长。究竟哪种说法更准确,一时尚无法考究。但我想,不管哪种寓意,都代表着人们对美好的祈愿。洁白的天梯在阳光下发出圣洁的光芒,在这吉祥的日子里,愿人人皆能得偿所愿吧!

抬头往上看,可见山腰上有几座小的房屋,黄色墙壁、褚红色屋檐,那应该是静修的僧人的住处吧。让人震撼的,是山巅上还隐约可见一个又一个独立存在的更小的房屋,那么高远孤独,真可谓“遗世而独立”。不敢想象,住在那里面的人,将怎样度过静无人声的白昼、寂无边际的暗夜,还有寒冷、黑暗,以及旷野中潜藏的各种难以想象的危险恐怖。想来,能在那里长住的人,必是内心力量强大者,该不会有世俗凡人的畏惧惊慌之情吧。

路口有请经幡和桑柏枝的地方。我们也跟着买了些桑柏枝,放入煨桑炉里点燃,学着老人往上面撒了一小撮糌粑、几颗青稞麦粒,再洒上一点清水,然后,看着桑柏枝冒出滚滚浓烟,袅袅升腾向高空,心便安静了,似乎烟雾已经把自己对亲友、对世界的美好祈愿传达至神界了。

经幡的红、黄、白、绿、蓝五种颜色,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上面印着各种经文咒语。也有些经幡只用一种颜色的布印着同一种经咒。有特别事情要祈祷的人,会请活佛或占卜师算卦后有针对性地请购。一般人则都选择买五色经幡。挂经幡一般还要选择吉祥日子。今天是个纪念佛祖初转法轮的殊胜日子,自然很适宜悬挂祈福的吉祥经幡了。许多人请了经幡,循一小路拐往山上更高处,找寻理想的悬挂高地。经幡要挂得越高越好,或大树树梢上或山头巨石上,最好是有制高优势的山嘴峰巅上,人们认为这样可以把祈福之心声传播得更高更远,所得到的福报运气也会更大更广。

山无语,人有心

煨完桑、挂过经幡,转山的人们似乎也都累了。这里有凉爽树荫,有清澈山泉水,于是,不约而同地就地歇息,熟识的人三五一伙围坐一圈,各自开始午餐。携带的便餐有各式饼子、点心、凉拌菜等,喝的东西更丰富,老人们随身带着用五磅热水瓶装着的酥油茶、甜茶、或者清茶,年轻人则带着牛奶、饮料等各色饮品。所有的人看起来都是安闲自在的,每个人脸上都是宁静安详的微笑,全然没有传统概念中爬山之人难免的辛劳疲惫神色。心态悠闲的西藏人的确有这种本事,可以把所有活动都变成亲友休闲聚会的过林卡,悠闲自在地享受当下。

吃好休息好,抖擞精神接着转山。穿过色拉寺后,视野重又变得开阔,或者说,山变得光秃了,似乎甩掉了衣饰帐幔,只留铁骨钢架坦承在天地间。人有时候也会喜欢这样的山,更本色的样子。

山下面对应的,应该是色拉寺到夺底路的路段。空旷的山坡上,稀稀拉拉地分布着矮小灌丛。偶尔听到野鹌鹑的叫声,循声找过去,便见三五只鹌鹑在悠然活动,它们的羽毛与土地的颜色几乎一样,若静立不动,人很难发现它们的踪影。时有野兔飞窜而过。另有一种长得很像灰色野兔的小动物不断地从远处洞穴口探出头来,又迅速地缩头藏身——这是西藏的老鼠,头形较圆、身形较短,而且没有一般老鼠的细长尾巴,样子看起来很是乖巧可爱,圆头圆脑的样子,让人一再怀疑它是可爱的小兔子。

太阳悄悄地往西边移动,时间已经是午后,转山的人群也不知不觉地越来越拉开了距离,空旷的山野显得更静谧了。此时的山,显得更加沉稳静默,天上的云也如倦怠一般,一小朵一小朵懒懒散散地漂浮着。

在这样一种广阔的静谧中,我,静如一棵树,伫立于大山的怀抱,放眼天地间,心中无欲无求、无挂无碍。这,是否是佛教徒苦苦修行所追求的一种境界?转山时看山,心会如山一样,沉稳坚定;转山时看云,心会如白云一样,自在无碍;转山时举目,心便如天空一般,纯净无染。走着、歇着、看着、说着,也沉思默想着,六七个小时下来,似乎很有收获,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等我们走到终点站普布觉寺时,寺院里的转山法会已近尾声。但见法师身着艳丽奇特的法衣,专注地念诵着经咒,庄严的法号铙钹声参差起伏,酥油灯光悠悠闪烁,袅袅桑烟不绝如缕,一切和谐自然,安如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