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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山记

2017-12-28 陈晓 三联生活周刊

“即使此山没有能够赦免造罪者的能力,它至少也有使翻越它的人具有长久和极大耐心的能力。”一趟在冈仁波齐的转山之旅恰当地表现了这个含义。

传说里,卓玛拉山口象征度母宫。相传一位高僧修行来此,眼前出现21只灰狼,坐禅冥想即知是21尊度母所变。跟随其后来到一山口,这些灰狼一个接一个消失在石缝中,留下足印,所以叫卓玛拉(度母)山口。它是转山路上的最高点,海拔5723米,高过唐古拉、巴颜喀拉等探险家们描述的“要命的山口”。8月6日清晨,站在山脚下往上望,转山队伍在狭窄的山路上鱼贯而上,看不到终点,惊惧之情油然而生。

在转山的两天里,比较幸运的是从未遇到恶劣的气候。天空一直很平静,没有太强烈的太阳,也没有蚀骨的朔风。只是山口空气稀薄,但也极为新鲜和清净。它们和高海拔的寒气一起,让每次呼吸变得锐利。为了避免传说中寒气侵入脑门后引起的头痛甚至晕厥,我小心地用舌头抵住前颌,关闭五感,以一种肃穆、缓慢的姿态前行。匀速和专注是最节省体力的,但那些不守规矩的马匹多次破坏我的梦游状态。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堆马腿中间,被肥大的马屁股和摇摆的马尾挤到山路边的乱石堆中。每队马群经过,步行的人就像漫堤的河水,泛滥到山路两边。

接近山口时,突然热闹起来。马脖上的铃铛,牦牛的呼噜声,香客们熙来攘往的嘈杂声,步行者们为吆喝牲畜而发出的刺耳口哨声,形成了一曲难以形容的声势浩大的声响。山口并不平坦,佛教徒、印度教徒、苯教徒各在方寸之地摆起祭台,焚香诵经,祭祀的烟雾缭绕在覆满山口的厚厚经幡上。古伯察曾经形容这种旅途中的交响乐“永远不会使人感到疲劳,相反却赋予了所有人勇气和毅力”。但所有这些声响和人事,突然拥挤在一个并不宽敞的山口,给人的感觉是此地不宜久留。神山依然在右边的眼前,依然只露出积雪的额头和半张脸,全然没有昨天晚上在它脚下见到的那种雄然的姿态。

这一带是传说中佛苯斗法的主战场,神迹众多。因为专注于登山,我都错过了。但即使仔细端详,我想自己也看不出端倪。有关神山的传说,从一诞生起就占领了西藏社会和宗教的制高点,它们无需被证明,也不能被质疑。一位曾担任寺庙住持的活佛告诉我,他用磕长头的方式转完全程,历时17天。我很好奇,以一位活佛的宗教造诣,以及五体投地的转山方式,他所见的是否与我所见的不同?“没有。”活佛回答得很坦诚,“我能看见的和你一样,石头就是石头。只有大成就者才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那你还是相信那些传说吗?”“如果不信,我们的归宿在哪里呢?”

从卓玛拉山口下望,可以看到脚下的悬崖峭壁以及一望无际的无数群山,一片巨大的灰白色冰川横梗在山谷中间,唯一鲜艳的色彩是印度教仙女乌玛德瓦洗礼的两小块浓绿的湖水。碎石从山顶一泻千里,一条条小溪穿梭在灰石堆中,迸溅起一簇簇水花。流水一部分流入雅鲁藏布江,一部分经过漫长的旅途汇入恒河,灌溉印度平原。但因为没有树木,甚至没有杂草,这里感觉仍如月球环形山一样荒凉。

 塔钦镇伊犁餐馆中的小香客

漫长又漫长的18公里

翻过山口以后,我们就如同从一个巨大阶梯上走下来,每一个台阶都由一座大山组成。行走其间,一会儿四寂无人,独行其中,觉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一会儿,山头上人影憧憧,新的一队人马冲锋一样压将下来,山谷又沸反盈天地热闹一阵。

最后一级“台阶”,山势呈70度,绵长陡峭。往前看,山谷的荒凉已经被抛在身后,山下是一片秀美的河谷。大地上覆盖着茁壮和品种纷繁的草和野花,旁边是一条清澈奔腾的河流。原以为翻越卓玛拉山口是一场硬仗,哪知道这70度的直降才算精彩。没有明显的路,山体上尽是细碎的石子和灰尘,极容易打滑。大家各辟蹊径下山。有被四位搀扶者前呼后拥,依然却步哭泣者,有以自由落体形态滚落山路者,还有如我这样蹲身探腿,寸步前行者。山道上烟尘飞扬,甚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