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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山记

2017-12-28 陈晓 三联生活周刊

“即使此山没有能够赦免造罪者的能力,它至少也有使翻越它的人具有长久和极大耐心的能力。”一趟在冈仁波齐的转山之旅恰当地表现了这个含义。

扎西是另一位我觉得比较特别的背夫。他脸膛通红,头发零乱,满脸褶子。大部分背夫汉语不好,只默默地走路,他却表现出了对外部世界的求知欲,提一些让人印象深刻的问题。比如:“长城是不是和神山差不多,转一圈要几天?”“中南海里什么样?”“办个证能进去吗?”

其他藏族背夫说他是“疯子”。在藏文里,这是一个语义丰富的词。那个在佛苯斗法传说中,帮助佛教奠定神山之主地位的英雄米拉日巴,在正史学家的考证里,就是一个“疯子”。《米拉日巴传》中的第一幅绘画《疯子米拉》中,他光着头,身着白袍,包括一种披在背部的风帽,除了一根竹杖,身无长物。在一家富户人家化缘时,富人询问他这根竹杖的意义,他说,这种木棍酷似儿童的一根鞭子或者疯子的一种标志。

米拉日巴既是佛教尊者,也是一位说唱艺人。《格萨尔》最古老的道歌片段,就是米拉日巴的一首诗歌。说唱艺人是在西藏宗教史上有杰出地位的既低贱又高贵的人。他们一方面嬉笑怒骂,批评和嘲弄所有教派与权势人物的所有弊端,一方面又置身于民众中,受民歌风格的启发影响,并试图使它们适应一种宗教的神秘意义。米拉日巴的密教名字是笑金刚。在法国著名藏学者石泰安的考证里,他就是一个调皮淘气的人,但这种伎俩有时帮助他在与别派宗教的论争中占据上风。一位被他击败的辩证学家葛浦巴曾羞愤难当,说:“米拉日巴满腹诡计和谎言,是一个专会开玩笑的疯子。”

我觉得这位被称为“疯子”的背夫,有一点符合传统的定义:他个人的世界更广阔。可是他的同伴们说起他语带不屑,有让我离他远一点的意思。“疯子”的含义,已经和现代世界的解释相同了。

 塔钦镇尼木茶馆中的藏族香客

神山脚下的仪式

“借我你的手杖。”在住宿营地止热寺安顿下来后,一位印度香客来到我的房间,专注地指着我的登山手杖嘟囔着。第一天的行走,近20公里的山路,海拔从4686米缓升到5078米,神山不冷不热地端坐在山径右边,一路无惊无喜。但止热寺这里的神山看起来触手可及,翻过眼前的山坡,就能站到山底,以至于并不善于登山的印度香客们也跃跃欲试。这位借手杖的香客是个略显肥胖的年轻人,穿着臃肿的蓝色棉大衣,骑在马上也摇摇欲坠的样子。我告诉他,我也要上山,也用手杖。他一边点头,一边固执地伸着手,直到我把手杖交给他。

这是一段多出来的旅程,并不包含在57公里的大礼拜道内。香客团瞬间就消失在第一面山坡后。我匆匆吃一点干粮,挎上水壶尾随而去。经过第一天的行走,我分享了他们的姜味奶茶,Fox牌硬糖,白色的大腰果,还有Cardimon,一种用来保持口气清新的香料,身处异族中的孤独和陌生感已经消失了。印度人真是个喜庆的民族。大巴从普兰开往塔尔钦的路上,他们时常高举双手,唱诵着所经过的神山圣湖的名字,悠扬的曲调为荒凉的群山平添几分妖娆。我希望不要错过他们在神山下的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