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此山没有能够赦免造罪者的能力,它至少也有使翻越它的人具有长久和极大耐心的能力。”一趟在冈仁波齐的转山之旅恰当地表现了这个含义。
冈仁波齐山脚下的塔钦镇是转山的大本营
进香团还是如期出发了。早上我磨磨蹭蹭怪不情愿到了大巴出发地点,希望听到行程延迟的通告,却看到印度人正前呼后拥准备出发。香客们互相往额头上涂三杠白灰,据说这表示印度教所信奉的宇宙分为三重宫殿。4个伙夫正在将若干个白色的编织袋捆绑上大巴的车顶,里面是他们进山后的食粮——面粉、咖喱、蔬菜、大米,还有各种香料——在宾馆大堂前留下一地味道奇怪的黄渍。
到达山口后,这些编织袋将转由4匹牦牛负担,每个香客会雇佣一名背夫,大部分脚力不济者,还要配备一匹马和一个马夫。所有的牛马都由离山口最近的岗莎村提供。这个村的牦牛队声名在外。普兰县财政年收入400多万元,而牦牛队一年的收入可以达到500多万元。村主任尼玛益西多吉告诉我,队里有上千匹马和几百头牦牛,几乎垄断了进山季节的所有牛马生意。马驼人,乘客不能负重,牦牛驼东西,各司其职,绝不混淆。后来香客们抱怨条件太苛刻,才改成骑马乘客的背包不能超过15斤。自去年阿里到拉萨的公路通车以来,转山朝圣的人与年俱增。在此之前,每年能到此一游的人不到1万,但2011年仅5月转山节,就有2万多人来到神山。
这趟行程,43个香客,43个背夫,34匹马,34个马夫,还有4匹满载的牦牛,4名赶牛人,4个伙夫,2名导游。8月5日11点,我们的转山队伍终于开拔了。我一开始想象,这该是个多么庞大壮观的队伍。但队伍在山路上排成一条细细的、歪歪斜斜的长线后,很快就被盘旋的山势切割开,变成一个个小点,消失在辽阔的山脉里。
“疯子”背夫
印度香客大多骑在马上,所以第一天的路程,我的交谈对象主要是团里的藏族背夫。这个季节,他们每天聚集在山口“趴活”,嬉笑打闹宛若度假。香客团一到,将行李在草地上一字排开,他们就聚拢过来,在行李后对应站成一排。背夫们大多看不出年纪,有的满面沟壑,两鬓苍苍,看起来50岁上下——他们竟然都叫我阿姨。随着谈话的深入,有一种句式出现了:“阿姨,你这个眼镜可以哦。”“阿姨,你的鞋子可以哦。”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单纯的赞美,但直到在路边休息时,有两个年轻的背夫反复伸手摩挲我的棉靴,并用藏语说着什么。“他们想干吗?”我问我的背夫洛桑。洛桑答:“他们要你的鞋子。”
对当地年轻人坦然索要东西的行为,我总觉得有点难以理解。因为西藏孤绝的地理位置和发展水平,每年都有相当一部分援藏物资进入这里。普兰县县长卫东说,他们刚刚完成了中央为庆祝自治区和平解放60周年给群众发放物品的工作,有电饭锅、太阳能电灯、打酥油茶的搅拌机,村民们非常高兴。我看到的很多年轻人,只能说藏语,只有能力参与最简单的体力活。“没鞋子我怎么走路?”我觉得这个要求有些无理。“你没带鞋子吗?”洛桑也很理直气壮地反问我。
这是唯一一次洛桑没站在我这边。他是我的背夫,也是团里的伙夫。20岁出头,身材瘦小,以至于我一度踌躇能否把自己的超大背包交给他。但他一路上不仅承担起了绝大部分负荷,而且利用职责之便,帮我端来泡面,为水壶灌热水。第一天留宿止热寺时,我抢到最后一个房间的床位,室友是3个陌生的藏族男人。睡觉前,洛桑来敲了几次门,第二天早上看到我,他就大声喊起来:“昨晚没事吧,我担心死了,屋子里就你一个女的。”脸上真诚的焦灼让我很感动。
每当我在旅途中掏出采访本,他总会好奇地探头问写什么。教育还是这里的稀缺品。从阿里一路至此,最常看到一条严厉的标语:不送孩子上学是违法的。洛桑说自己只上到小学6年级,学的字也都忘了。“不过有什么用呢?”他轻描淡写地说。但我的背包里有一本《西藏宗教之旅》,这是一套藏学丛书中被认为最艰深的一本。路途中等我吃饭的时候,他拣出这本书,极认真地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