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开了,我取下壶,将开水倒入铺满碧色青茶的杯中,水雾腾起后氤氲在我眼前久久不散,一如我初识茶叶的美好。
春季的阳光释放着积蓄的力量,那一丝日光正巧温和地铺在父亲背上,也落入了父亲手中的茶杯里。我揉着蒙眬的睡眼,缠着父亲让他教我泡茶,父亲颔首答应。我带着三分睡意、两分迷茫和五分激动,抓起了最小的、也是父亲最喜欢的一只茶杯——鱼肚白的杯身上嵌着一棵苍绿的老竹,旁边逸出一段翠色的新竹,下有一株君子兰,轻颔首,低垂眉,微颤的花瓣仿若要诉说些什么。但下一秒,这只白瓷杯便粉身碎骨、玉殒香消了。我自知犯了大错,绞着手不敢多语。父亲轻叹了一声,拍拍我的脑袋,开始讲起了泡茶的要领。我偷尝了一口茶后,便几周再也不敢碰这苦东西。
那一年,我4岁。
又是一个初夏的夜晚,我看着《石头记》,仿佛自己也走入了那大是大非之地,看着那些痴极了的女孩子,还有那个薄情人,他们的顾盼啼笑,都令我心痛心醉。偶然一个抬头,只见窗外已夜深人静,万籁无声,月光皎洁,映着满阶花影。风吹花动,那花影也摇曳不定,疏疏密密,浓淡分明,煞是好看。桌上,那杯清茶兀自翻着热浪,但已温热。我轻轻呷了一口茶,那茶香登时从我腹中腾起,汇成一股暖流,一直漫到我的指尖。几口茶下肚,我便再次沉浸在书中。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我又端起杯子,里面早已添满了开水。与第一泡不同,这次茶香被全部激发出来了,像兰,又像梅,抑或像莲。这,准是父亲的手笔。心里不觉溢出丝丝感动,那茶香似乎也更浓了……
这一年,我8岁。
而如今,喝茶已成为我的习惯,每天起床一定会泡上一壶茶,一如父亲般,让时光在茶香中流逝。一位知己曾形容父亲,如猛虎下山般,天生就带着一股子震慑力。我不禁莞尔,这竟是我那茶不离口、整日不轻易动怒的父亲?但现在突觉,父亲就好比一杯茶,刚接触时他是严肃的,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的宽厚,他别样的怜子情。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我起身去加开水,猛然想起远在西藏的父亲。今天,您喝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