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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援建手记⑭丨情系雪域高原——忆艰难援藏路

2018-10-16 杨林章 浙江新闻客户端

  【编者按】不是所有的树都能在沙漠生长,胡杨做到了;不是所有的花都能在雪山绽放,雪莲做到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援建筑梦,他们做到了。浙江省金华市委组织部联合浙江新闻客户端共同推出“我的援建手记”系列报道。每期一位讲述人,从西藏、从新疆、从青海、从四川......传来千里之外的援建心声。

  情系雪域高原——忆艰难援藏路

  想起二十三年前的援藏,百感交集。三年时间不算长,但在一生中却是一段非同寻常的经历,在西藏工作、生活的点点滴滴,至今依然历历在目,它给我的感动、启示,是我一生的精神财富。这三年,让我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一

  1995年,我时任乡党委书记,有一天,组织上告知我:浙江省将选拔一批政治坚定,思想正派,工作肯干,身体健康的干部去西藏工作,组织推荐你为金华市13个候选对象之一参加选拔。

  没想到的是,体格检查、政治审查一路顺风,组织考察、基层干部群众反映也很好。当组织找我们谈话时,我郑重其事地表达了我的心思:年富力强,吃苦耐劳,夫妻双通,坚决服从组织安排,接受组织挑选。我是一个性格刚强的人,一旦走上了自己选择的路,决不后悔,决不退缩!说真的,当时没想太多,完全是凭着一腔热情、奉献精神、胆量和豪气来决定的。从此,我的一颗去西藏工作的心也已尘埃落定,似弓在手只待箭发,踏上援藏征途。

  神秘的西藏在哪里?我要去工作的西藏那曲地区在何方位?西藏那曲市比如县工作环境怎样?离乡援藏三年又将会面临什么?说实话,头脑几乎一片空白。凭心而论,临行前的这段时间心情最难平静,心里想了许多许多……因为我知道,这次艰难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1995年5月17日,全省45名“壮士”会聚杭州,整装待发。第二天早上,许多父老妻儿前来送行……一时间那种依依不舍的离别之情,油然而生,有着“大风起兮云飞扬,壮土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人情重怀土,飞鸟思故乡。在不知不觉中,似乎渐渐意识到,援藏工作在自己的身上所肩负着的那种神圣的责任和使命。

  赴藏前夕,我拿着中国地图,用自己的手去测量,只不过一手掌之远,看看很近,实际却有万里之遥。由于从未去过西藏,那里的情况一点不清楚,心里一直充满了神秘与好奇。

  5月22日下午一时,真实而又神秘的西藏终于浮现在了面前,同时,一场不期而遇的严峻考验也骤然降临了。

  从西藏贡嘎机场到拉萨城区的路上,给我的第一个感觉,沿途几乎看不到人,显得荒凉、空旷与寂寥。更令我们这些首次进藏的浙江人无法想象的是,刚入驻西藏自治区招待所的第一天,将近一半人的身体便经受不住严重的高原反应,有的唇裂口干缺氧吐白沫,有的头痛胸闷十分难受,有的呕吐腹泻挂盐水,使我们原本自以为强壮的身体在恶劣的环境下显得“英雄气短”。

   

  经过三天适应,浙江援藏军团向那曲进发。穿越茫茫高原、雪山,车队奔驰在崎岖的“天路”, 沿途淳朴的农牧民向我们招手致意。那曲地委行署专门在辽阔的草原上为我们举行了隆重的欢迎大会,他们载歌载舞,捧出了酥油茶、牛肉、青稞酒款待我们。到了那曲,几乎一大半人躺倒在床上动弹不得,吃的是让人难以下咽的又糙又硬的米饭,有几位同志实在咽不下去,一粒一粒数着吃,;有的连连诉苦说,刚来西藏没几天,身体就不堪承受,简直活受罪!这三年如何呆得下去……也有的自编了那曲顺口溜:山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饭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

  那曲,世界上海拔(4600米)最高的地区,对于刚从低海拔到高海拔的浙江援藏干部来说,是严峻的考验。省委组织部带队领导返程前再三叮嘱:浙江对口援藏那曲地区的同志,你们一定要坚持,一定要挺住,缺氧不缺精神,身处高原不减斗志……又一次给我们注入勇气和决心。

  从浙江到西藏不过几天,可时间如水不倒流,短短几天,人生在此如拐了个大弯,真是冰火两重天啊!此时此刻,我才知道什么叫同志之间的深情厚谊,什么叫家庭的天伦之乐,才真正体会到援藏工作的意义所在。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工作,我们每个人的身体,等于天天要背负数十斤包裹的重量坚持工作并生活,可以体味个中艰辛,正如中央领导在勉励全国援藏干部时说的:在西藏工作的干部,呆着就是一种奉献。

   

  我被安排到比如县委工作。比如县地处那曲地区东部,唐古拉山和念青唐古拉山之间,境内有40余座5000米以上的山峰。怒江上游穿越全县境内,江两岸虽然风光绮丽,但山势险峻。沿途高山峡谷分列,冰山雪峰环绕,山顶白雪皑皑,山腰云雾缭绕,山下碧波荡漾,一派壮观雄浑景象。然而,当时的我却全无赏景之乐,只想着尽快到达目的地。

  从那曲到比如,全程有286公里,要驱车八个小时。一路翻山越岭,道路崎岖不平,一边是悬崖陡壁,一边是波涛汹涌的怒江,弄不好就会车毁人亡进入印度洋。然而司机却全无惧色,一路颠簸开到了比如县城。当天,我就按照父母和家人的嘱咐,按义乌风俗,将从故乡带来的用红布裹好的一抔黄土悄悄地打开,洒落在了藏北的高原之上……

  三

  出乎意料的是,走进住地,住的是十分简陋的平房,屋顶盖着洋铁皮。县级干部分到一人一间住屋,局级干部二人一间。住房十个平方。一张木床架,一张破旧桌子,一条凳子,由于地面是泥地夯的,高低不平连四只凳脚都摆不平,人坐上去会东倒西歪。屋角旮旯居然是一堆晒干了的牛粪和一口牛粪灶,说是寒冷时烤火或烧饭时的燃料。住是这样,一日三餐更令人难受。刚到比如的头一个月,机关食堂由一个四川厨子做饭菜,由于高原没有猪肉,半年才能吃上一顿,牦牛肉与羊肉是干硬的,腥味特别浓,乏味极了!没有蔬菜,偶尔有点,由于是从内地辗转而来,菜叶也已泛黄。白萝卜和马铃薯只能用高压锅蒸,一锅煮着就吃,一个月吃下来,一点食欲也没了。幸好自己带了一些干菜和火腿、咸肉,可是吃了一段时间,就没了。我还是重复吃着天天差不多的菜。第一年在那里的五个多月几乎度日如年。

   

  我们浙江是鱼米之乡,喜欢吃鱼,几天不吃鱼肉会嘴馋。这时,我们几个浙江援藏干部想到了要改善伙食,就到怒江电站去想办法弄点鲜鱼来吃。怒江的鱼很奇怪,鱼肉很细嫩,烧在锅里一下就烂糊了,可总算尝到了鲜味。然而,这种口福很快消失了。藏族人是不吃鱼的。神秘的西藏把鱼当作一种圣物。他们跟我们说:这鱼是吃人肉的。我们几位一听,刚吃下去的鱼全呕吐了出来。后来一问,原来藏人死后,除了放在圣山顶上让老鹰吃尸肉的天葬外,还有的就是选择水葬、火葬,土葬几乎很少。而水葬则多选择在江的上流地段。而怒江上流流域刚好在比如县境内。神秘面纱一揭开,从此三年再也不敢吃西藏的鱼了。

  比如县城二千多人,只有一条街。整座县城长约2公里,宽0.5公里。由于治安环境不好,夜里,干部群众相互不串门。深夜两点按时睡,上午十时起床,在比如县,晚上根本没有一点娱乐生活。我带个录音机,是一卷道情的带子,一天到晚地听。整个县才两门程控电话,县委书记一门,另外就邮政局一门,要打电话只能轮流等候。有一次家里有事,打一个电话等到凌晨六点钟才打通,有时根本打不通。而写封信来回就要一个月,家里有事,只能拍电报。

  比如县有四个副书记,办公室每人只有六平方米,上班时间很短,大多数时间不能下乡,因为昼夜温差变化大,所以,三年时间留在县里居多,平时就只能把看报纸当作娱乐了。

  我时任县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分管公、检、法、司和民族宗教等工作。比如县的藏族人民们主要靠放牧为生,主要经济来源就是卖虫草的收入。在每年五月到七月这段时间,男女老少几乎全部出动上山挖虫草。冬虫夏草出自西藏,而西藏的冬虫夏草在那曲。虫草是个宝,对改善人体免疫系统有显著功效,因而价格比黄金还贵。每年挖虫草的季节,藏族人民们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县域与县域之间不能越界采集,由于地域辽阔,县界也不很清楚,有些藏族人民也不太自觉,每年都会发生几起严重的冲突或械斗事件,刀光剑影,时有流血事件发生。作为汉族的政法委书记压力可想而知。为了平息事件,不得不跋山涉水,走乡穿村,一个一个去布控调解,关制定处置突发事件的预案,有效防控潜在问题,切实维护社会局势的稳定。下乡调研又是一个难题,我联系扎拉乡,有义乌到上海这么远,县道行驶要一天时间,因乡下没有电,需自带蜡烛,自带被子,还有些吃的萝卜、罐头、方便面。其中的滋味在内地是无法体味到的。

   

  由于地理环境差、气候恶劣、交通闭塞、信息不畅,发展经济十分困难,更多的靠发达地区的援助。每到冬季回乡探亲时,我就设法寻找一些援助的项目或资金。经多方奔走,筹到部分援助款项,并通过当时义乌市机关事务局专汇了45万元(这笔款项在当时的义乌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当时比如县年财政收入才70万元)。用这笔款给比如县医院买了一台B超机,其他为一家藏药厂建造厂房用,当地政府与医务人员十分感激。这点资金在我们看来数量虽小,但对藏族人民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也许没有去那里工作过的人根本无法体会,所以我至今都对这些朴素的感情看得格外的重,并倍加珍惜。

  在西藏工作,除了身体上、精神上与自然抗争之外,甚至经常会遇到生命危险。比如县无霜期很短,最寒冷的季节,温度低达零下25℃。那个时候,自来水结冰,去怒江洗衣服时,将衣服捞上水面,马上就结成了冰塔。为保证道路畅通,推土机要推出一人多高的雪路。第二年,我从拉萨回到比如的途中,越野车的轮胎扎破了,由于没有通讯信号,我们只好在车上长时间地等待后面的来车。假如长时间等不到来车救援,每个人的生命都将面临生死未卜的严峻考验。天寒地冻,我穿上了带来的7件衣服,还裹上了一件军大衣,但还是觉得很冷。幸运的是,最后终于等到了救援车,才幸免于难。在这三年中,我更深刻地体会到了生命的意义。就在第一年,我特意从义乌带上了一些菜籽,准备在高原上尝试种点蔬菜吃,在新的常委楼边上掘地撒种。这时比如正值五月,雪正在渐渐融化,菜籽种下去以后,我担心它不会生长,天天拿着一根树枝去拨它。让我兴奋与惊奇的是,种下去的菜籽竟然发芽了!我终于在比如培育种出了新鲜的蔬菜。没想到在高原上种下的绿油油的蔬菜长得很快,一连采摘了两大箩筐。比如县高原地区年日照时间短,一到九月初,天就冷了下来,蔬菜也停止了生长。蔬菜试种成功,让我深切地体会到生命的顽强,哪怕冰封大地,哪怕乌云遮日,哪怕泥土贫瘠,依然有着生命的希望与奇迹!

   

  四

  援藏三年,我得到了很多,经受住了高原的考验,认识到援藏工作的不寻常的意义,我挺住了,但天地之间仍然不得不面对人生的无奈的失去,生与死、悲与喜正如一扇门的两面,紧贴着、粘连着。在西藏工作期间,我先后失去了两位亲人,让我终生遗憾!1996年9月的一天,突然家里来电,说父亲快不行了。他老人家清醒的时候,总是挂念着我,临终前很想见我一面,嘴里总是叨念着,不知儿子何时从西藏归来。可还没等我赶回老家,父亲就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根据义乌农村的风俗习惯,父亲的遗体将择日下葬。我至今隐然作痛的是,虽然日夜兼程,还是没能在父亲下葬前赶到,不孝儿子竟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进藏工作后,父母双亲确实为我平添了几分牵挂。父亲死后一年,也是我援藏的第三年,岳父也撒手西去。我除了对老人寄予着无限的哀思以外,也体验到亲人生离死别的人生悲喜。尽管如此,我无怨无悔,我想老人在天之灵也会原谅我。

  西藏三年,虽然时间短暂,但通过与藏族群众相处的日日夜夜,同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三年时间,我时刻感受到藏族人民的淳朴和真挚的情感。毕竟56个民族同是中华民族,汉藏一家亲。援藏结束回义乌工作至今,我对比如县一人一事,一草一木仍然难以忘怀,时时牵挂。我一直有个心愿,有机会我将重返西藏,带去援藏干部的问候和祝福。2000年,我争取到义乌市政府的大力支持,将价值80万元的物资从义乌用货车送往比如县,并重返那曲,陪同义乌市长举行了隆重的交接仪式,这也算是义乌送给西藏的一份情谊,也实现了我的心愿,义乌方面的领导和同志的再一次感受到了当地藏族干部群众的淳朴和热情。这次的西藏之行,增进了藏汉感情交流,促进了民族团结,对我来说,可以说又一次经受美好情感的洗礼,收获了一笔不小的精神财富。

  回想往事,我与每个同行者一样,当初完全是凭着一种胆量和勇气,依仗满腔热血去了西藏,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留下了难忘的足迹,这段经历,在今后的人生旅途中,将不断激励我踏平坎坷,勇往直前。

  也许是这段经历启发了我,对于人生在多了一份执着和坚定的同时,更多了一份清醒和淡然。回想起十四年前在西藏十分艰难的工作环境与生活,看看今天自己周围的环境,确实是天壤之别;想起那时的藏族小孩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寒天中的艰苦生活,又看看现在自己享受着的幸福生活,我始终保持着一颗平常的心,一颗坦荡而淡泊的心。名誉、地位、金钱、权力等等对我而言都是身外之物,唯有认真工作、平实生活、真诚做人才是最重要的。我非常珍惜现在在义乌的生活条件,也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美好的工作环境。最让人欣慰的是在西藏三年当中从未生过病,算是个幸运儿。这一切就已经让我很满足了!我时常想:可以宽慰我的是援藏三年,获取了人生宝贵的财富,建功立业,历练人生,无怨无悔,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