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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山海”经——看黄怒波的《珠峰海螺》

2021-09-06 文汇报


《珠峰海螺》 黄怒波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如果不论成败,只是用最平实的文字来客观描述黄怒波人生经历中迄今为止最值得记录的三件事,那么我排位不分先后的选择是:1、户外运动,登顶世界七大洲最高峰并徒步抵达南北极点,三次个人并于2018年率北京大学山鹰社登顶珠峰;2、诗创作,公开出版发行诗集多部;3、经商,是中坤集团创始人。

  有着这般经历的人创作出《珠峰海螺》这部融登山和商战于一体为题材的长篇小说是不会令人感到奇怪的,甚至也可以称非他莫属,本人在差不多十年前获悉他有创作这部小说的冲动时就正是这样想的。然而,不曾想到的是:现在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部40余万字的长篇小说,打从那一时刻起,黄怒波竟然为之耗时近十年,且专门为此于2013年第三次登顶珠峰,整个文本更是三易其稿,整得个地覆天翻,足见其用心之重矣。

  我之所以用上述两段不长的文字作为本文的开篇,并不是在暗示黄怒波的这部长篇小说处女作具有鲜明的“自述传”特征,但“亲历性”则无疑是他在创作这部长篇时所不得不面对的一座“大山”。或者也可以换句话说,这座“大山”无疑为黄怒波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滋养,但同时又是摆在他创作这部小说时的一只“拦路虎”,倘无法成功迈过,《珠峰海螺》的灵气无疑会大打折扣。小说创作固然需要生活的厚实积累,但同时也绝对离不开插上想象的双翅去尽情飞翔。尽管人们时常说,生活有时比想象更精彩,但毕竟只是“有时”而已。

  有了这样一种参照,再来反顾《珠峰海螺》之长短或许就能看得更加清晰、更加透彻一点。

  作品的基本框架是以主人公英甫攀登珠穆朗玛峰遇险前后三天为主叙事轴,进而在这期间或回溯、或平行穿插讲述他在本次登顶前后所遭遇的商海鏖战,不同的生存环境、相同的生死搏杀,共同编织成一部囊括极峰探险、商海沉浮、情感纠葛等多元素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的多调性作品。尽管《珠峰海螺》的调性是丰富的,但作品主体结构又基本是由双线组成:一是英甫登顶珠峰时从遇险到脱险的前后三天,一是他在山下主持建设着的大型地产项目“东方梦都”一期工程竣工前后各方势力的生死搏杀。山上山下的互动与协同谱就了这曲珠峰雪白、商场血红的咏叹调。

  说到登山,这无疑是人类一项神奇而诡异的运动。好之者为之迷狂,厌之者不得其解。为什么要不惜自己的生命去攀登而且还要不懈地挑战人类极限?如同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有一千个登山者也同样有一千个攀登的理由,但万变不离其宗处就在于:山,亘古屹立;人,百年攀登,因为山就在那里,人与山的关系就是在这一次次亲密接触中不断地被赋予了新的内涵,尽管不同的时代会赋予攀登不同的意义,但每次攀登莫不是人类勇于将自身置于极端恶劣的环境中,寻找与挑战自我生理与心理的极限。有了这样一种认知,就不难理解英甫在自己建造的“东方梦都”项目面临重大风险之际,何以毅然消失重返珠峰?这既是他处于你死我活商战中的一种策略,同时也是其自我灵魂的一次自我救赎。

  由于黄怒波拥有攀登的丰富亲历,因而在《珠峰海螺》中主人公英甫再次登顶珠峰时从遇险到脱险的前后三天被处理得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构成了这部长篇小说新作中最为出彩、最为惊心动魄也是内涵最为丰富的一部分。恕我阅读所限,由攀登者亲自口述或撰写的相关纪实性作品我读过,而像《珠峰海螺》这般长篇的虚构作品则是首次遭遇,这个首次的意义不仅只是在于数字上填补了中国当代长篇小说创作的某种空白,而更是一种厚实的填补。在英甫受困于珠峰万仞绝壁上的那几十个小时里,一次次生死的遭遇、一场场商场的恶战、自然的洁净神圣、身边的魍魉魑魅……灵魂的拷问、生命的挣扎……不甘与无奈、期待与绝望……如果能够出现奇迹,如果生命就此终结……生活中的千奇百态,生命中的林林总总,一一闪回于被困在那狭小而无从自己的英甫脑海,一切都被编织得密不透风,令人不忍释卷。与此同时,那些为支持辅助英甫登顶以及为营救英甫而紧张忙碌着的老村长加布和他的儿子以及村民们,那以白玛为主心骨的登山服务向导团队罗布、加措、小巴拉等新藏族民众形象,尽管只是时而穿插出现于这条叙事线中,但各自个性却十分鲜明:运筹整体于自己股掌的白玛、处惊不乱的罗布、智勇双全的加措、忠诚倔强的小巴拉……而支撑在这些新藏族民众所作所为背后的则是在国家登山产业的整体发展中,他们凭借自己的踏实与勤劳打拼出了一片第三产业发展的新道道,并因此而走上了致富的小康路。《珠峰海螺》的社会意义也由此而得到拓展,雪白的珠峰见证了坚强与懦弱、生存与死亡的角逐。

  与英甫登顶遇险的这条叙事线相比,山下那场商战你死我活的角力度与血腥味一点也不逊色。英甫承建开发的大型楼盘“东方梦都”一期竣工之际,伴之而来的却不是成功的喜悦,而是一场巨大的商业阴谋,来自几方的黑手对其财富和项目展开了围猎。这是被卷入到这场历史洪流中芸芸众生的一幅群相图:从小商小贩到资本大鳄,从能够同甘苦到无法共荣华,还有抱着不同目的与动机的各色人等……这何尝不是市场经济尚处于发展探索时期各种杂驳世态的一尊微缩景观?血红的商场见证了坦然与阴谋、忠诚与背叛的搏斗。

  就这样, 《珠峰海螺》将“雪白”与“血红”两条故事线置于同一时空之中展开叙事,彼此有穿插有呼应有比照,但重点又是落在精神的交锋。英甫在自己第三次登顶珠峰的生死挣扎中得以浴火重生,而他曾经的商场伙伴们则在利益的诱惑前分崩离析,这再次应验了太史公的那句名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样一种双线叙述的结构在攀登者与企业家之间架起了一座精神的桥梁,从而使得《珠峰海螺》的内涵更加丰厚、更具复调性。

  当然,如果将山上与山下两条叙述线两相比较,作者处理山上那条无疑更为得心应手、从容自如。尽管面对的同样都是生与死的抉择,但攀登者那边厢显然给读者以更真切、更揪心、更自然的感受,而商场那边的某些场景则多少就有些皮相与生硬。同样皆为亲历,何以出现如此差异?这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按理说,在现实生活中,商场上搏杀与生死的强度与烈度一点都不会亚于攀登,且其场景必然可以更多样、出彩的可能同样不会少。但现在《珠峰海螺》表现在文字上偏偏又呈现出一定的差异。这到底是因为对人的认识难于对自然的认识?还是对人的认识还有难以言表之处?据说黄怒波本人对《珠峰海螺》同样尚存言犹未尽之憾,那作为本文的结束,我姑且将此问题留给他在自己的下一部作品中作答吧。